
“他者的空間”是法國社會學家德塞所提出的社會學術語。所指代的是全球化領域中個體生存空間的逐漸異化,個體在這樣的空間里唯有采取游擊式的戰(zhàn)略,重新尋回早已成空的生活意義,重新勾繪悄然破碎的理想藍圖。
“第六代”導演非常善于在逐漸異化的都市空間中進行敘事,在“第六代”導演的藝術視野中,都市空間在現(xiàn)代社會中負載了非常巨大的社會意義。對于底層的民眾而言,他者的都市空間是他們尋求夢想和賴以生存的地方,但又是不斷適應卻無法融入的地方。

對于邊緣人群來說,城市雖然觸手可及但是從來沒有與他們建立密切的聯(lián)系,他們生活在這樣一個無法對話的都市空間時造成了理想的失落和信仰的殘缺。在“第六代”導演婁燁的電影中,上海是經常被他作為敘事空間展開敘事的城市之一。
但是婁燁鏡頭下的上海是缺乏明顯的城市特色的:沒有廣為人知的法租界,沒有繁華喧鬧的都市大街,沒有高大的具有象征性的東方明珠。這樣的上海是缺乏現(xiàn)代奇觀的城市,卻更接近婁燁心目中上海。

在婁燁1997年所拍攝電影《蘇州河》當中刻意地回避了對上海城市現(xiàn)代化的描繪。在電影的開頭導演沒有選擇去捕捉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絢麗多彩的都市霓虹燈、高端現(xiàn)代化的機場,而是將鏡頭聚焦在狹窄灰暗的街道、破舊不堪的居民樓、遭受污染后腐臭的蘇州河等城市場景上。
婁燁對于上海這座城市敘事空間有這樣的理解:“我想這個臟不是一般意義的臟,它是現(xiàn)實,我的鏡頭所能拍攝到的現(xiàn)實……這就是生活的真實面貌?!薄侗鈸す媚铩分?,王小帥影像中的武漢是陰沉憂郁的。

灰蒙蒙的天空、四處彌漫的煙霧、污濁的空氣在影片開頭就已經將異化的都市形象明晰地刻畫出來。主人公東子是一名從農村到城市打工的少年。在這樣的城市中,像東子一樣的少年千千萬萬,他們來自社會底層,離開了自己的從小生活的熟悉環(huán)境,在他們敞開懷抱擁抱都市的時候,都市卻并沒有做好接納他們的準備。
對他們而言,都市承載著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斷裂,他們向往都市卻又充滿焦慮,在這里他們失去了熟悉的環(huán)境帶給他們的歸屬感,美好理想與殘酷現(xiàn)實之間的矛盾在他們身上先后爆發(fā)。

在電影《天注定》中,打工者小輝和妓女蓮蓉的活動空間是在東莞。在他們的工作的夜總會中有錢人揮金如土的生存狀態(tài)與小輝的處境形成鮮明的對比。在東莞這座都市中,無論是小輝蓮蓉,還是像他們一樣的打工者,都只能以他者的身份生存,他們無力改變現(xiàn)狀卻又孜孜以求地生活在這里。
“第六代”導演選擇都市這樣一個敘事空間,以影像的方式來向觀眾展示生活在底層的辛苦的民眾的生活空間,真實地記錄他們在生活中的無奈與歡樂,試圖為觀眾呈現(xiàn)具有生活觸感的原在感受,體現(xiàn)了“第六代”導演獨特的敘事藝術。

集體的公共空間是在電影誕生之時就存在的敘事空間。最早的電影《工廠大門》、《火車到站》在拍攝時就是在工廠的大門和月臺這樣的公共空間進行敘事。電影敘事對公共空間的青睞一方面是因為電影與現(xiàn)實存在著近親聯(lián)系,另一方面是因為公共空間可以為電影提供一些出人預料的故事和轉瞬即逝的場景,滿足了電影本身所具有的真實性和偶然性。

而“第六代”導演選擇集體的空間進行敘事一方面是因為他們本身所遵循的紀實美學,另一方面是集體公共空間是“第六代”導演所關注的邊緣個體經常聚集場合。正如克拉考爾所提到的電影標準:只有拿著攝影機到現(xiàn)實生活中去發(fā)現(xiàn)和拍攝那些典型的偶然發(fā)生事件,才能拍攝出具有電影本性的影片。
“第六代”導演在進行拍攝電影時經常采用的是紀錄片的拍攝手法,將攝影機扛到大街上,在公共的集體空間來傳達影片整體的真實性。

在王小帥電影《十七歲的單車中》,胡同是整部電影的主要敘事空間,電影中人物在這里上演著情感糾葛和自由生活;在王超的《安陽嬰兒》中,下崗的余大剛活躍在公園、工廠等公共空間中,借此來逃避生活的憂愁;在賈樟柯電影《任逍遙》中斌斌和小濟長期游逛于火車站和街道,閑逛成了他們唯一的消遣方式。
這一長期占據(jù)著集體公共空間的邊緣人群是沒有私人空間的,是集體空間承載了他們的生活。除此之外,公共集體空間有時在電影中也有著參與敘事的功能。如《站臺》里火車,《三峽好人》中碼頭和《世界》中的車站,它們都在現(xiàn)實生活中承擔著交通功能,在電影中卻承載著不一樣的意義。

在電影中車站往往承載著對過去和未來的思考,它是使人逃離現(xiàn)狀的一種交通方式,同時也代表著人們未來的前途與方向。同時車站是一個沒有限制的空間,給予了觀眾無盡的想象空間。
KTV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城市中比較常見的地方,既是人們宣泄情緒的地方,也是充滿誘惑的地方。電影《小武》中小武在KTV中結識了歌女胡梅梅,在這里他收獲了自己愛情,排遣了內心的郁悶與孤獨。

在這里小武可以展示忘記生活中的一切煩惱。觀眾從這樣的集體空間敘事中體會到了小武被排除在主流社會之外的郁悶與傷感。在《任逍遙》中KTV包房是封閉狹小的,斌斌在這樣封閉的環(huán)境中與女友談前途,談愛情,談工作,但觀眾感受到是斌斌的理想被現(xiàn)實壓抑而無處宣泄的痛苦。
“第六代”導演的電影中,集體性的公共空間不僅是作為一個背景和容器而存在的,在更多時候,他們在集體公共空間的敘事中記錄了社會個體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狀態(tài),讓觀眾看到一個邊緣的真實的社會,對我們的思考不無益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