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5日外媒報道，《霸王別姬》35mm膠卷版本在日本的放映權即將到期，該片將在東京一家影院進行最終放映，也是該版本《霸王別姬》在日本的最后一次放映。
這是《霸王別姬》35mm膠卷版本在日本的最終結局。
《霸王別姬》上映以來，尤其是在張國榮去世后，該片始終和張國榮牢牢綁定，其中一個重要因素不得不提，那就是電影里的程蝶衣和現實中的張國榮有著相同的結局。
殊不知，看過《霸王別姬》原著小說的人都清楚，實際上小說作者李碧華為程蝶衣設計的結局和電影里完全不同。
這就引發了一些爭論和思考，哪個結局更好，哪個結局更殘忍？
一、李碧華的選擇
《霸王別姬》小說的最后一章，時間已經跨越到八十年代初，具體應該是1980年到1984年之間。
地點換到了香港，段小樓之前偷渡到了這里，勉強拿到了身份，在電車公司上班，借住在同事名下的違規房產里，他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孤苦伶仃。
某日，段小樓偶然瞥見戲院前的海報，看到了“程蝶衣”三個字，他作為藝術指導隨京劇團南下演出。
段小樓興奮地去劇團后臺找程蝶衣，看到了一個老去的師弟，程蝶衣正在給年輕演員化妝，一時愣住手抖不止，把女演員的妝弄花了。
段小樓請程蝶衣到路邊攤吃不那么正宗的油條豆漿，程蝶衣拿出舊照片，一個一個向他介紹當年團里的人，最后提到了小四，程蝶衣說他坐牢了，聽說是瘋了或者死了。
飯后，段小樓和程蝶衣去了一家老式澡堂子，兩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一邊泡澡一邊聊天，彼此赤誠相見，都是蒼老的肌肉里茍存著生命。
說到現狀，程蝶衣告訴段小樓他結婚了，領導給介紹的對象，妻子在茶葉店上班，段小樓揶揄他以后有茶葉喝了。猶豫之間，段小樓希望程蝶衣能幫他找一找菊仙的骨灰，程蝶衣聽完恨不得把自己淹死在澡堂里。
段小樓請程蝶衣不要怪他，程蝶衣明白，師兄什么都知道，他阻止段小樓繼續說下去，告訴他：我這輩子就是想當虞姬。
京劇團演出結束后，段小樓和程蝶衣在空無一人的舞臺上再次合作《霸王別姬》，程蝶衣唱完拔劍自刎，血滴了下來，段小樓抱住他捂住傷口，程蝶衣倒在師兄懷里。
“師弟，小豆子”段小樓搖醒程蝶衣：“戲，唱完了”，程蝶衣強撐著爬起來拍拍灰塵，臉上帶著一絲詭異的笑：我這輩子就是想當虞姬。
程蝶衣隨團回去了，段小樓借住的房子要被收回去，他想再去澡堂泡一泡，卻發現連那間老式澡堂都沒了。
二、張國榮的選擇
電影《霸王別姬》的結尾呼應電影開頭，段小樓和程蝶衣在分開十一年后再次見面，時隔二十二年后再次合作。
和原著小說相比，沒有了師兄弟香港見面吃飯洗澡的那些情節，電影也沒說兩人最后走臺的舞臺在哪兒，明確了時間，但模糊了地點。
和小說一樣，同樣是空無一人的舞臺，同樣是垂垂老矣的師兄弟，同樣是程蝶衣突然拔劍自刎，同樣是段小樓叫他小豆子。
電影和原著最大的區別是，小說里程蝶衣雖然自刎但還活著，隨團回去了。電影里程蝶衣自刎了，聽得見倒地聲音，看不到鮮血，幾乎所有觀眾都認為程蝶衣死了。
2002年張國榮應邀到香港中文大學演講，題目是《如何演繹李碧華小說中的人物》，他先談了《胭脂扣》和十二少，然后談到了《霸王別姬》和程蝶衣。
張國榮坦言，電影里的這個結局是他和段小樓飾演者張豐毅兩人構思出來的，他們的想法是根據整部電影的拍攝過程和感悟產生的，他們認為在大時代的浪潮中，電影根本不能讓段小樓南渡，如果像小說那樣讓兩個老人在香港重逢，會讓整部戲的“戲味兒”變淡了，因此結局輕輕帶過就可以。
對于電影中程蝶衣的死，張國榮總結了三個原因。
1、虞姬個性執著，要死在霸王前面。
程蝶衣就是虞姬，虞姬就是程蝶衣，當霸王無用武之地時，虞姬死也要死在霸王面前，這是程蝶衣和虞姬的互相影疊。
2、程蝶衣想以自殺完成故事情節。
程蝶衣認為只有在舞臺上和段小樓合作演《霸王別姬》時，他才能和師兄成為真正的一對，舞臺是他實現夢想的地方，當程蝶衣發現現實生活和舞臺不一樣時，他寧可選擇用虞姬的角色結局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上演一場真正的“霸王別姬”。
3、年華老去，不能接受。曾經顛倒眾生芳華絕代的程蝶衣無法接受蒼老的現實。
程蝶衣無法走出霸王別姬這個故事，和虞姬一樣殉情，應該是最合理和最具戲劇化的處理。
再者，程蝶衣心中，他是屬于舞臺的，只有在舞臺上，程蝶衣才擁有最真實的生命，死在舞臺上，也是他最合理的結局。
三、誰更殘忍？
在結局的立意上，《霸王別姬》小說和電影其實是一致的，都抓住了程蝶衣的那句話“我這輩子就是想當虞姬”，只是在表現形式上有較大區別。
不論是小說還是電影，其結局都是無可爭議的悲劇。
從一般意義上講，小說和電影的結局都至少包含三層悲劇：
1、絕代佳人不可避免老去，蒼老肌肉里茍存著生命。
2、在時代浪潮中人生顛覆命運多舛。
3、和心愛的人不能在一起。
說文藝一點，《霸王別姬》的小說和電影都是把最美好的東西撕碎了給觀眾看，只不過撕碎的手法和撕碎后的樣子各有千秋罷了。
相對來說，雖然電影的結局足夠震撼，如果將虞姬—程蝶衣—張國榮的結局聯系在一起，其震撼程度更是讓人難以忘卻。
如果論結局的殘忍程度，小說更甚。
電影結局將程蝶衣的歸宿輕輕帶過，反襯人生在時代浪潮中的沉重。這種結局簡單且華麗，猶如煙花熄滅前的最后一瞬，有一種慘烈的凄美。
小說結局則是將程蝶衣和段小樓的悲劇歸宿仔仔細細攤開給觀眾看，當你看完美麗的煙花表演沉浸在泡沫般的夢幻中，有人非要把煙花殼撿回來，一層層撕開給你看那皺巴巴的紙殼和被熏黑的內壁，不看不行。
什么夢幻，什么童話，只不過是丑陋的紙箱里糊著黑色的火藥渣。
對于《霸王別姬》和程蝶衣來說，電影是藝術，小說是現實。
同為悲劇，現實更殘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