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說道,馬紹信飾演林彪的第一場戲,就遭遇到了滑鐵盧。
頭一天進攝影棚,馬紹信就耷拉著腦袋走了出來。
真是丟臉!
當然,這話是馬紹信自己對自己說的,作為一個演了幾十年的老話劇演員,拍攝電影居然入不了戲。
這可不是丟了臉嗎?
馬紹信劇照
今天的簡史檔案館就跟大家繼續聊聊馬紹信飾演林彪的下文故事。
楊光遠大罵馬紹信的表現
對于演員來說,沒感覺就是沒感覺。
馬紹信也不想,但是自己開演后人物感覺就是走不出來,尤其是燈光打到臉上,自己的臉上肌肉就開始忍不住地哆嗦。
“重來一遍,重來一遍……”。
一次次的重來,也讓燈光和攝影著急起來,雖然他們嘴上沒有說什么,但是馬紹信早就看出了端倪,也不由得更加緊張起來。
可是楊光遠不能只吃態度啊!
楊光遠
作為《大決戰之遼沈戰役》的導演,他可是打頭炮的,大決戰開拍,遼沈戰役放在第一個,意味著誰都等著看楊光遠的亮相,下至場務,上至軍委領導,楊光遠明白,不能再拖下去了。
《遼沈戰役》里面,馬紹信有26場戲,幾乎都是靜場的,也就是說話戲,不過有一場是動場戲,既然馬紹信演不好靜場戲,那不行就先從動場戲開始也好。
這場戲講的大概是:
總攻錦州前,阻擊援敵的塔山九次易手,眼看著蔣介石就要馬上得逞了,形勢已經是迫在眉睫,林彪得知后一改往日的冷靜,在指揮部里走來走去,又是抓黃豆,又是發火,一會兒又抓住電話下命令……
得知戲的大概,馬紹信心里有數了,這時候飾演羅榮桓和劉亞樓的演員也都站在了該站的位置上,開拍前,楊導演也講了戲。
羅榮桓
但是天不遂人愿,馬紹信還是動作僵硬,氣氛和心態都出不來,不管怎么演,楊光遠就是不滿意。
整整折騰了大半夜!
十幾條拍完了,依然沒成,楊光遠只好打住,現在已經完全不適合馬紹信繼續演下去了。
走出攝影棚,天上正在下著小雨,楊光遠沒有立即回家,而是喊來馬紹信一同去往招待所,一路上馬紹信邊走邊指點馬紹信的表演,苦口婆心的安慰了馬紹信一個多小時,可是馬紹信仿佛放空了,什么也沒有聽進去。
直到臨出門前,楊光遠終于忍不住了,對著馬紹信幾乎是喊了起來:
“馬紹信,到底怎么啦,你算是個撐了幾十年戲臺子的尖子演員,你還想不想演,不想演就早說,我換人!”
馬紹信
夜深了,雨下得越來越大,馬紹信躺在床上一夜未眠,腦子里面全是楊導的話。
是啊,這是怎么了?
想當年,馬紹信17歲來到雞西,便敢上臺演起《雷雨》的周萍來,從那以后起,哪回的演出,馬紹信不是主角?
后來每次新戲拍出來,海報上都寫著馬紹信的名字,買票的人也沖著他來,看的人也沖著他來,那才真是風光無限呢!
大半輩子過來了,也算是見了世面,闖了江湖,這回是咋了,馬紹信怎么不行了?難道真是窩里橫?
楊光遠夸贊馬紹信的媳婦兒
犯怵了!
馬紹信
這是馬紹信給自己的總結。
是啊,雖然在雞西拿過獎,東北大區也演出角色,可怎么著也總是在馬紹信的舒適圈里面,在那一畝三分地里面。
可是這次不同,這可是國家隊里,邊兒上多得是比他資歷高,名望深的人,馬紹信自然是犯怵了,自然也演不好了。
這一夜,馬紹信無眠。
既然睡不著,馬紹信也準備起床了,想起好久沒有聯系妻子了,便打算給家里去一封信,告訴妻子,自己在這里過得很好,沒有不方便的地方。
過了些日子,馬紹信鼓起勇氣再次來到攝影棚,剛進門后楊光遠就開玩笑道:
“嘿,看啦,馬紹信的媳婦給我這老頭子來信了。”
馬紹信
馬紹信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看著大家都哈哈大笑,馬紹信才反應過來從楊光遠導演手上接過信。
原來是妻子給自己的回信!
信里面,妻子說道前些天接到了馬紹信的信,信上說的那些話,已經猜到了丈夫拍攝《大決戰》不順利,希望劇組的同志們多多包涵。
馬紹信嘆了口氣,幾十年了還是妻子了解他呀!
馬紹信沒有猶豫,繼續看了下去,幾句慰問劇組的話結束后,妻子也開始向劇組夸贊起丈夫來,說馬紹信為人很好,就是內向,一天都說不了十句話,身上也沒有朝氣,所以換了個環境,讓他一時間有點難以適應,放不開,但是大家相信他,他很快就能調整的……
馬紹信
馬紹信的眼睛漸漸濕潤了起來,楊光遠見狀也安慰道:
“楊老弟啊,你我好歹也相處了好幾個月了,我在你面前嘮嘮叨叨什么話都說了,可你告訴我的,還沒有你媳婦說的多,你遠不如她有透明度,倒也真有趣,當年林彪旁邊有位能說能笑又能干的助手劉亞樓,你這林彪身邊原來也有個心直口快又潑辣的參謀呀。”
馬紹信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他的媳婦,是很好…….
或許是有心靈感應吧,馬紹信想著妻子,沒幾天,妻子范平真的來了北京,不過范平不是為了專門來看丈夫的,而是為了治眼睛的。
隨后,范平住進了醫院,安頓好之后才給丈夫打了個電話,馬紹信也準備抽一天時間前來看望妻子。
這天,馬紹信一大早就起來了,吃過早飯便進城來到了醫院,但是剛到醫院門口,馬紹信就看見牌子上寫著讓下午3點再進去探視。
馬紹信
沒辦法,馬紹信只能在外面等著,昨天拍戲到凌晨2點多,早上又起得早,他也實在累得慌,于是找了個陰涼處靠在樹上歇息,沒想到的是馬紹信居然睡著了。
醒來后,剛好下午2點了,馬紹信出去買了幾個包子當午飯,然后趕快加入了醫院大門外的探視隊伍中。
3點了,馬紹信終于進來了醫院,范平這時候也看到了丈夫,兩人互相望著彼此,都情不自禁地流淚了,似乎要訴說這段時間的委屈……
馬紹信遇到競爭者迸發生機
得知馬紹信的妻子來京治病,楊光遠是個熱心人,幫忙馬紹信和范平夫婦住進了八一招待所,有了更好的安置。
隨后,楊光遠帶著西瓜和點心前來看望范平,順便和她聊聊馬紹信在劇組的表現,互相寒暄中,一段往事展開了。
楊光遠
1968年,馬紹信和范平結婚了,當時兩個人也不過才30上下,記得剛結婚不久,范平得了扁桃體發炎,當時馬紹信正在外邊演出,得知后又是寫信又是托人捎東西,也是過的平穩幸福。
后來女兒出生了,到了7歲上學的時候嫌棄棉襖上的紐扣破了不好看,非要讓母親給她縫衣服,可是范平沒耐心,沒答應孩子。
當晚半夜的時候,馬紹信起來找出針線,一針一針地把棉襖縫補好,第二天上學的時候孩子可高興了。
……
一段又一段的故事,楊光遠對馬紹信的了解越來越深,說到底,馬紹信沒有任何問題,絕對不是能力問題,只是性格使然,一下子演另一種性格,回不過彎兒來罷了。
馬紹信劇照
堅持用!
這是楊光遠對馬紹信的堅持,畢竟馬紹信的氣質還是很接近林彪的,眼下楊光遠希望馬紹信不要顧及這些,先把自己的氣勢演出來,戲就夠了。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像楊光遠這樣相信馬紹信的,并沒有那么多人對馬紹信有那么多的耐心,去等待他出來自己的狀態。
果不其然,當樣片出來之后,各種話都開始出來了:
林彪咋那么僵?這哪兒像東野總司令?魄力呢?缺少神韻……
隨后,樣片送到指揮組,再送到領導人那里,大家都不滿意,都覺得實在不行就換人吧,這樣的大制作,顯然是不能繼續等一個人出狀態的,那得等到什么時候?
恰好,這時候另一位準備飾演林彪的候選人也來了廠里,這位演員也很不錯,各方面算是上佳,大家都開始吵嚷著喊人吧。
楊光遠
楊光遠也猶豫了!
但是楊光遠不甘心,他不相信自己的眼光會出差錯,更不相信馬紹信就這點實力,于是決定讓兩人一起出外景,拍兩場戲試試。
大家都接受了這個意見,俗話說,臺上見真章,誰行一目了然,誰走,也是水到渠成。
真真是“真假美猴王了”!
開始試戲,試戲的地點是錦州紡織廠退休干部俱樂部,大家聽說這里要拍戲,都前來看熱鬧,圍得人也是一圈又一圈。
馬紹信先上場,披著大衣在鏡頭前走了一圈,做完戲,下來了。
另一位演員也如此,披著大衣,做完戲下來了。
馬紹信劇照
演戲結束后,群眾里也開始熙熙攘攘的開始議論起來,其中一個年輕的帶著眼鏡的小伙子說道:
“我要是導演,就不再試了,那個年輕的差點勁兒,沒這個老的像,主要是氣質。”
楊光遠聽到這個年輕人的話,不由得暗暗點頭,看來大家的看法還是一樣的。
果然,樣片一出來,高低可見,年輕的演員壓不住場子,顯得太飄了,站在飾演羅榮桓的演員身邊像個警衛員,反而是馬紹信,或許是有人競爭激發出了能力,簡直是如魚得水,把那份兒氣質拿捏的太穩了。
馬紹信終于保住了這個角色!
總政文化部部長陳沂夸贊馬紹信
接過這個角色,猶如接過一座大山。
馬紹信劇照
拍攝正值北京的夏天,首都也快成為火爐了,可是馬紹信演林彪的戲基本上都在冬天,所以演員們必須是棉衣一層裹一層,尤其是燈光再打開,簡直就像是在烤肉。
蕭穆廠長看見這種情況,急忙下令購買風扇給演員們下火,可是依然不管用,馬紹信每次演完戲都能把衣服擰出半盆汗來,擰完了還得拿出來洗,第二天拍戲還得穿。
不過這一切對于馬紹信來說,都不算什么,現在最重要的是他找回了演戲的自信。
楊光遠導演也看出來馬紹信可以了,于是準備重拍一開始的戲,不過馬紹信卻建議直接拍重場戲,也就是彰武車站那場戲。
彰武車站的戲大概是這樣的:
林彪終于同意中央意見,率領著大軍晝夜奔襲,南下攻打錦州,途中得知蔣介石在葫蘆島大量增兵,于是林彪急忙給西柏坡去急電建議打長春,林彪在彰武車站舉棋不定……
林彪
這一段是全片最出彩的地方,也是影片的矛盾發展的高潮,最考驗馬紹信的演技和內心戲了。
果然,馬紹信真像開竅了一般!
一連串的動作一口氣就做完了,從焦躁到冷靜再到果敢改變決心,心態變化被馬紹信細膩的表現了出來,尤其是眼睛和口氣,簡直就是馬紹信的演技爆發點,強烈的演出了林彪作為軍事統帥的果決和才干。
經歷這場戲的浴火重生,那個站在舞臺上的,充滿自信的角兒終于回來了,再也不是磕磕絆絆了。
當演的好的時候,馬紹信甚至會主動和導演切磋,商量幾種不同的演法,而楊光遠也會大氣的表示:
“你覺得怎么好,就怎么演。”
馬紹信劇照
重歸自由境界的馬紹信,燈光一亮,機器一開,就渾身來戲,就連林彪總愛抓幾顆黃豆咀嚼的小嗜好,也被馬紹信注入了一種靈氣。
又該看樣片了!
這次,楊光遠特意請來了曾做過總政文化部部長的東野后勤部政委陳沂,希望讓陳沂評價評價馬紹信的表演。
幾本樣片放完,這位歷史的見證人和軍內文化界的老前輩就發話了:
“像,像,這就是林彪,馬紹信不愧是老演員,這個角色戳的起,立住了。”
就連前些日子說要換馬紹信的那些人,也紛紛夸贊說幸好沒換人,不然現在就沒有這么好的演員了。
電影海報
林彪立住了!看來《遼沈戰役》的成功是八成在握了!
楊尚昆夸贊馬紹信演得好
馬紹信的戲演得好,立住了任務,片子也拍得特別快,不到一年,《遼沈戰役》這部大氣磅礴又精雕細琢的片子就完成了。
1991年6月,耗資千萬,投入數十萬人力,傳得沸沸揚揚的《大決戰》也終于要和大家見面了,頓時全國上下熱鬧起來。
人民大會堂的《遼沈戰役》首映式上,領導人接見劇組人員,楊尚昆看到了站在最后一排的馬紹信,主動走了過去握著他的手說道:
“林彪,你演得好,很像。”
楊尚昆
馬紹信也是倍感光榮,手緊緊地握著領導人的手,卻激動地什么也說不出來。
1991年9月16日,國家廣播電影電視部分管電影的副部長田聰明和電影局局長一行人專程來到夏衍家,希望談談最近對巨片的看法。
當談到《大決戰》的時候,夏衍很是激動,這位電影界的老泰斗連連稱贊馬紹信:
“這個演員選得好,演得也好。”
很快,面對馬紹信的采訪也接踵而至,面對鏡頭,這位老實人又開始不自在起來,面對著電視觀眾留下一句:如果大家覺得我演得好,那主要是化妝師譽明慧老師和導演楊光遠的功勞。
面對夏衍老師和群眾們的夸贊,馬紹信實在是太謙虛了!
夏衍
《大決戰》出來后,演員們要到各地去首映,首映式上演員們也要上臺和大家見面,遇到這樣的大場面,馬紹信總是主動往后站,直到有人喊他才會上前和觀眾互動。
恰巧不久后,馬紹信的女兒就要結婚了,于是妻子范平連忙催促馬紹信回家,但是當時《大決戰》的第二個本子已經發下來了,可能馬上就要拍了,馬紹信是走不得的。
楊光遠知道后,先讓馬紹信回家,拍戲稍后再議,可是當馬紹信去買票的時候,車票已經售罄了,沒票了。之前馬紹信返京,也是沒車票,只能上車后在過道上擠著來到了北京,這次回家難道也要這樣?
幸好,車上的人聽說馬紹信是八一廠飾演林彪的演員,想辦法給辦了一張票,可是馬紹信那不好意思的性格起來了,說什么也不坐座位,又蹲在過道上回來了家里。
馬紹信劇照
有些演員紅了之后,巴不得讓全世界知道他是誰,甚至還讓車等著他,飛機等著他,可馬紹信不是如此,依然不張揚,不顯擺。
終于,馬紹信回到雞西了,本來就是個人物,自從演了電影,更是家喻戶曉了,更算是個大人物了。
但是馬紹信不是這樣,穿的衣服也是平常衣服,沒有半分衣錦還鄉的意思,身上那件夾克看上去倒是新的,可是也灰蒙蒙的。
原來在馬紹信回來之前,范平就吩咐了,穿的體面一點,馬紹信也知道,參加女兒的婚禮必須得穿的體面一點,于是和楊光遠一起上街買衣服去了。
等馬紹信轉了幾家商店,終于看上了一件衣服,楊光遠也覺得很是好看,一打聽價錢,600!馬紹信差點一口氣沒倒過來。
楊光遠
于是,馬紹信的節儉毛病又犯了,到小攤上買了件幾十元的夾克,倒是新的,可是一看就很廉價,沒半分光澤。
等到了家里,等待著馬紹信的鄉親和朋友們看見馬紹信這身穿戴傻了眼,沒想到這個堂堂的大演員功成名就了,回來還是原裝啊。
范平也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嘆了口氣:
“唉,一輩子的死心眼,改不了啦!”
是啊,像馬紹信這樣出名之后還保持本性的明星,還真是不多了,不過馬紹信怎么就沒飄呢?
馬紹信
因為,他是馬紹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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