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在碧玉關(摘錄)
何勝江
與賈平凹相識是在上個世紀,算來已經快二十個年頭了,第一次是我和靖安兄專程到西安拜訪他。那是一九九九年的初冬,平凹的朋友提前約好十二月十九日上午去他的書房。我和靖安兄前一天晚上從蘭州坐火車,第二天一大早就到西安城了,一下火車我們就搭車直奔他的住處。那時他住在太白南路廣電家屬院。賈平凹是名人,此前我閱讀了他的好多書,是他著作的忠實讀者,用現在人的話說是他的“粉絲”。要去見這樣一位大名人,一路上設想了好多,心情總是忐忑不安的,心想這人肯定是文質彬彬的,大派頭的,想著想著就到了他的樓下,電話聯系,住在六樓左手,他正在書房等著哩。我們急急上到六樓,左手門上貼著一張民間木刻板印的門神像,陳舊的保險門框周圍油漆多處脫落,露出了斑斑鐵銹。我對著門輕輕敲了三下,鐵門上方的貓眼窗打開了,隔過鐵格護欄看到了一張鄉村教師模樣的臉面,隨即門被打開,一口濃濃的陜西腔:“來哩!”。一進門,隨處堆置著各種陶罐、佛像,大書案上一方很大的端硯石內盛滿的清水倒映著墻壁上的“大堂”兩字,整個書房彌漫著古氣。
早就聽說先生不愛多說話,特別疲于和生人進行長時間的語言交流。我們喝著先生親自沏的好茶,聊著聊著,意趣情投,他看著我寫的字,我幫他鋪紙調墨,出于心中的愉悅,他欣然揮毫寫了好多書法作品。短暫的接觸,他獨具的人格魅力和博大精深的學養深刻地打動著我的心靈。喝了一天茶,說了一天話,寫了一天字,時間過的很快,在快樂中我們成了兄弟一般的朋友。
二00一年,五一剛過,我就與平凹先生聯系,直到六月底計劃成行。那時,我在通渭縣糧食局工作,請了一周事假,準備去西安接賈平凹。路途遙遠,還得有個好車去接,不得已只有向靖安兄借車,連車帶司機,我從平涼到西安。第二天早上,我和賈平凹及隨行的陜西省教育學院畫家王志平老師一行,經長武、華亭、隆德、六盤山、平川、白銀、靖遠、會寧、蘭州、定西,一路走下來,高山平川,沙漠煤田;長天大日,陽光風雨;觸景生情,笑語歡歌。所到一地,盡興揮毫,留下了很多墨寶。最后他來到了我的家鄉。
通渭人歷來勤勞,農村的巷道、農家院落都收拾的干凈利朗。我們在村子里隨意行走,也沒提前給任何人招呼,一切都是隨機的。時值農忙,村民都上屲干農活去了,莊子里的道上除了幾只貓狗穿過,看不到人影。奇怪的是幾十戶人家的大門幾乎都未上鎖,足見莊風良好。從一家的莊墻根經過時,看到這家的一棵牡丹樹枝從丈把高的墻頭伸出,先生說這家肯定有漂亮女子,我笑了笑,為了驗證先生的話,便推開這家虛掩的大門,走到院子中央,果然從西邊廂房走出個端莊素樸的少婦,手里提著一籃野菜,一邊撿一邊笑著,招呼著我們,沒有一點陌生感,把我們引到東邊的廳堂,給每人倒了一碗泡著香椿皮的滾水。先生朝我笑了笑,我們都會心地笑了。這個家收拾的干凈衛生,院子里的一側靠墻處圍了一個大花園,高大的牡丹樹蓋住了半個院子,園子里眾多的小花簇擁著牡丹樹。
先生興致頗濃,感到這里的一切都很新奇。他說,你說這里窮,我看比我們陜南富得多,特別是精神上。
通渭一行,對先生感觸良多。墻上有字畫,門上有齋名,字畫的格式、內容、書寫者的品行都有講究,“耕讀第”、“居之安”、“厚德堂”,先生看著看著,時不時地發出由衷的贊嘆。住在這窮山僻壤的人們竟然這等酷愛字畫,崇尚文化,真是不可思議。早茶時,先生還讓我再講講通渭,通渭的文化、通渭的人、通渭的事。在陪先生聊天的同時,又陪他走了通渭城里的許多大街小巷,吃罐罐面,喝罐罐茶,抽水煙瓶……我看到了先生小本子上密密麻麻的記錄,他說回去要寫個東西。
第二年的春天(二00二年初),我去西安看望先生,給他祝五十大壽。在他的書房,他讓秘書小施拿來剛出版的一本《美文》雜志,翻開第一頁,遞到我面前說我寫了一篇小文,記錄我們當時的行蹤,作個紀念吧,并在扉頁題詞“我去通渭,勝江陪我去了多處,相談甚歡,此文小記當時行蹤,以存懷念。”《通渭人家》后來又被《新華文摘》、《讀者》、《書法報》等二十多家報刊轉載,并入編賈平凹《五十大話》等散文集。通渭由此一時在全國出了名,“耕讀之家”、“忠孝為本”、“民風淳樸”、“知法守法”、“翰墨飄香”、“書畫通渭”。記得當年賈平凹去平涼,用金絲猴香煙皮上寫了一篇《柳湖春色》的短文,后來多次被散文選集刊發,雖寥寥數語,對平涼的宣傳影響極大。在《通渭人家》散文中,平凹先生真是說盡了通渭的好話。“正是心里干凈,通渭人處處表現著他們精神的高貴。你可以頓頓吃野菜喝稀湯,但家里不能沒有一張飯桌,你可以出門了穿的衣裳破舊,但不能不洗不漿,你可以一個大字不識,但中堂上不能不掛字畫。”“通渭的孩子以能考上大學為孝子”,誰家的孩子考上大學,就是“誰家的門風好”。“一等人忠臣孝子,兩件事讀書耕田”。就連爬在父背上的小兒也會用手指在父親的光頭上寫字。
先生曾兩次到通渭。第一次是二00一年七月二日,是從白銀平川一路采風路過,在通渭住了三天,走了碧玉鄉景木岔,寫了《通渭人家》的散文,當時我們接待賈平凹很簡陋。第二次是二00四年元月,住了一周,主要是散心、寫字。因時近年關,氣候變冷,每當應付完求字、求教、求見者之后,我陪他上清涼山、登筆架山,聊天散步。到我家喝茶時,他見我蓋了新樓房,笑著說:“你還真行,鳥槍換大炮哩。”到家,他幫我鑒定古陶器、古書畫。其中,有一馬家窯紅陶和小洮硯,他喜歡,我便送給了他。他還和隨行者站在我的書房欣賞五年前給我寫的“自有清正之氣——讀勝江書法作品有感平凹己卯”的橫幅。平凹先生說:“現在看來,這字寫的還算灑脫,今天還寫不出來呢。”這天晚上,時任縣委書記鄭紅偉和副縣長盧效英到我家看望賈平凹先生,并一同喝了罐罐茶。
今又是一個七月初,麥浪滾滾時,“我還要來通渭,帶上我那些文朋書友,”“我要讓他們都來一回通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