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內娛綜藝下限再度被刷新。
最近,一檔名為《美好年華研習社》的綜藝“出圈”了。
剛點開的時候,她姐看到造型古風,寬袍大袖,還欣慰于越來越多的國綜開始認真對待傳統文化了。
結果細看內容,一時氣到不知先從哪點罵起。
這檔節目號稱以聚焦中華古典文化,傳播中華文明之美為己任。
比如這期,讓一群年輕人穿古裝演一出《紅樓夢》。
為了效果更好,節目組甚至請來了87版《紅樓夢》的造型師楊樹云老師。
然而你猜怎么著?
服裝舞美做得再精致華麗,也掩蓋不了節目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文盲本色。
現場但凡有一個演員看過《紅樓夢》,稍微了解自己所飾演的人物,都不會進行這樣的表演。
心性從來高潔的黛玉,竟然會覺得自己是大觀園里最沒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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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安慰自己的理由,則是“寶玉不需要自己有用,那我就美美地來,美美地走”。
這是怎樣自我物化的嬌妻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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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中“才自清明志自高”的探春,眼界從來都是“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
然而在臺上,竟然會因為自己是庶出,不能嫁給王孫公子而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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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妙玉。
論詩詞才華
林黛玉稱我為詩仙
論茶藝
我用的茶具
賈府有也沒有
而我的排名
排在第六名我都嫌低了
難道我不應該排在第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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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競,這是雌競吧?
最好笑的是,身為林黛玉侄子的賈蘭,竟然稱其為表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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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劇連最基本的賈府人物關系都沒理清,還敢做這檔致敬《紅樓夢》的節目。
可要由此說國內綜藝都沒文化,又過于絕對。
畢竟最近很多節目都在邀請文化人做嘉賓。
比如最近的《脫口秀大會》,請來了作家劉震云。
不久前的《向往的生活》也請去了許知遠和劉震云,且效果都不錯。
同樣是蹭文化的熱度,為什么不同的綜藝出現了如此兩極的評價?
是時候聊聊內娛最近的文化熱了。

的確,每次有文化人登上綜藝總會出現一些不一樣的化學反應。
譬如幾天前,劉震云登上了《脫口秀大會》。
一來,就以作家咬文嚼字的角度,將節目中“領笑員”的稱呼,改成了“見笑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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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是,“‘領笑員’這個稱呼像是《脫口秀大會》的笑都是領出來,但這個席位其實是看到了臺上演員的表演才會笑,所以應該叫‘見笑員’”。
一個字的改動,既陰陽了某些明明不好笑,卻要求觀眾尬笑的綜藝節目。
又用“見笑”“賤笑”的諧音梗活躍了現場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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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評環節,劉震云的發言也別具一格。
他不講是否好笑,也不從自身出發,而是根據脫口秀演員的內容進行文案分析。
譬如何廣智講了一個自己窮時買不起雪糕,等賺到錢了,哪怕是冬天,也要買一根雪糕補償自己的故事。
別人聽笑了,也就過去了,而劉震云則分析了這個故事夏天和冬天,窮和富的對比,是一種寫作中,前后呼應的結構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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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著講著,還聯想到《賣炭翁》中利用天氣講述底層人民的謀生艱難,而何廣智也是用天氣反襯自己久貧乍富后的內心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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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小佳在臺上講了去世的父親。
劉震云說自己是在小佳講著父親,忽然提到自己問李誕想怎么死,李誕回說“醉生夢死”時拍的爆梗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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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這是一處閑筆,是文學創作中很妙的一種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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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還有一個點,則是父親去世兩個月后,小佳忽然收到父親生前在網上買的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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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普通的柚子,卻承載了父子時過境遷的人物關系,頗有“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的韻味。
雖然劉震云的點評沒有立足脫口秀,但角度確實新鮮別致。
這是獨屬于文字工作者的視角,不失為一種新意。
不過,結合之前劉震云參加的綜藝看,顯然他被觀眾喜歡的并非是獨自點評,而是和他人的言語交鋒。
《向往的生活》里,“三句話,讓黃磊為我加了三個菜”已經成了綜藝名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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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來劉震云與人交鋒的過往,就不得不提他在《開拍吧》里與陳凱歌的互懟日常。
要知道,陳凱歌可是在《演員請就位》懟到“三如”創始人李成儒啞口無言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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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與陳凱歌你來我往,甚至略占上風,口齒功夫可見一斑。
《開拍吧》的背景是,劉震云、陳凱歌、陳思誠和舒淇四位綠燈會投資人按照上一期賺錢的多少,從高到低獎勵金椅子、銀椅子、銅椅子、木椅子。
誰知劉震云坐上金椅子時,遭到了其他三人的集體“攻擊”。
陳凱歌指著劉震云說“這一天是得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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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震云用他特有的節奏和強調,不慌不忙對著主持人張紹綱說:
“紹剛,我突然發現自打我坐上這個金椅子,場里場外,就綠燈會的其他三位同事,就是羨慕、嫉妒、恨。
風言風語、冷嘲熱諷,一直不斷,但是的話,作為一個物質和精神的富有者,我不跟他們一般見識。‘任憑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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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調侃把全場都逗樂了,意思是,我知道你們嫉妒我厲害,但正因為我厲害,才不跟你們一般見識。
而陳凱歌哪能就這么放過他,繼續“攻擊”劉震云道:“你剛才說‘笑到最后才得最好’,這可不是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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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劉震云腦子轉得飛快,聽后立馬回說:
“凱歌導演說的是對的,‘笑到最后笑得最好’,但是你一開始都沒笑,一直不笑,你怎么笑到最后?怎么能笑到最后呢?”
這一下,徹底把陳凱歌懟得啞口無言了。
這種互懟的小片段可以說在劉震云的綜藝比比皆是。
也正是這些幽默敏捷的辯論名場面,讓觀眾發現,原來曾經以為高不可攀的文化人,私下也可以這么可愛。
相比于劉震云的初見驚喜,文化梗的魅力還足以讓一個人的風評逆轉。
許知遠就是一個典型。
因為在對談節目《十三邀》中始終散發著一種與流行文化格格不入的隔閡感,許知遠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被網友嘲諷過于“裝x”。
而一切的轉折點,就在他參加《吐槽大會》后。
好笑又鋒利的文化梗從他口中緩緩而出,頓時讓全場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吐槽張大大攻擊自己的樣貌,許知遠用的是亞里士多德的名言:
“審美的偏狹,是一種智力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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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侃金星,用的是閏土梗。
“金星,金小姐,她有一種把全世界的事都變成家長里短的能力。
我想,即使魯迅上了她的節目,她也就是問問,在北平一個月掙多少錢呢,你的故居是租的還是買的,后來跟閏土還有聯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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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笑的,是分析王建國和李雪琴的“雪國”CP時,許知遠的那一連串頂針修辭。
他說自己提到‘雪國“,他只能想到川端康成的小說《雪國》,這句話多少還帶點他過往“裝x”的語言風格。
然而他話鋒一轉,開始對現場每個人進行語言攻勢。
“張大大,小說,是一種作家寫的、假的事;
李誕,作家是一種你以為你在從事的職業;
閻鶴翔,職業你曾經擁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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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賤三連,嘲笑張大大缺乏基本文學常識;
譏諷李誕雖然寫過書,但并不配稱為作家;
調侃閻鶴翔自從搭檔郭麒麟混娛樂圈后,就徹底失業了。
扎實的文學功底,和精妙的語言結構秒殺全場,也徹底折服了現場以及屏幕前的所有網友。
文化人們,用他們廣博的內涵,活躍的思維,以及靈性的發言打開了綜藝內容的局限,也讓屏幕前的觀眾有了更多會心一笑和哈哈大笑的愉悅。
因此,越來越多的綜藝,吃到了邀請文化人的蛋糕。

許知遠、劉震云這樣的文化人,出現在綜藝場域里并非偶然。
從某種程度來說,綜藝愛邀請文化人,更像是一種投其所好。
因為近些年來,越來越多的專家學者開始通過各種渠道走紅,為網友所熟知。
比如她姐前幾天寫過的余華。
因為電影《活著》的傳播,也連帶余華這個原著作者為世人所知。
但就在觀眾以為他是位和自己文風一樣苦大仇深的作家時。
余華的“把快樂留給自己,把痛苦留給讀者”“我們全家已經沒有闌尾了”“我靠《活著》活著”等采訪語錄一個接一個出圈,一個比一個好笑。
余華,也就成了網友心目中的余·天生反骨·喜劇人·快樂·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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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法外狂徒張三”的創造者,刑法學教授羅翔。
因為在課堂上將扎實的刑法知識用獵奇的事例、幽默的表達緩緩道出,使得他迅速在年輕人聚集的B站出圈,還被年輕人稱為“法學界郭德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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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此,自從2020年3月9日應邀入駐bilibili,羅翔在不到半年時間里成為B站歷史上第二個粉絲量突破千萬的UP主。
而第一個達到此成就的UP主,用了6年的時間。
還有在《奇葩說》做導師的華東師范大學教授劉擎。
劉擎在聊到“下班后的工作消息要不要回”這一期里,用德國哲學家康德的一句“人是目的而非工具”直接出圈,成為年輕人心目中“理想主義者”和“人間清醒”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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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因為頻頻發表女性主義見解而被看到的北大老師戴錦華、在疫情之下提出“消失的附近”概念的牛津大學人類學教授項飆,以及因講解《紅樓夢》而被網友喜愛的臺大教授歐麗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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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或許走紅的渠道不同,但吸粉的原因,無一不是其扎實的文化功底。
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段他們的發言在網上熱轉。
那些眾人能感知,卻不知道如何表達,以及一些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感覺和思考,被他們以最簡潔深刻的講述出來,并得到治愈和引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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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會在迷茫時,被羅翔告訴我們的“愛具體的人,不要愛抽象的人;愛生活,不要愛生活的意義”而打動。
我們會在看到互聯網上一群人為一些無意義的事情爭論時,對戴錦華“我不參與論戰的理由”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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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在人際交往感到痛苦時,聽到劉擎說“討好和卑微,是永遠不可能成為朋友的”而豁然開朗。
……
患有表達困難癥的網友終于找到了“互聯網嘴替”,也從他們的嘴里了解到了,原來文字還能有這樣的力量,原來文化這么樸素而有力。
因此,受他們的影響,也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去了解一個全新的課程,增長自身見識。

所以,文化人之所以越來越受歡迎,道理很簡單——
娛樂至死的反噬。
君不見因為互聯網流行語泛濫,很多年輕人已經無法用正常語言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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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見有些明星沒文化到,連簽名都有錯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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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見我們整個娛樂生活都已經變得幼稚而貧瘠。
因此,當網友發現娛樂圈已經寡淡成一灘死水,遠方始終泛著生機的文化沃野,也就成了救贖之地。
觀眾才逐漸醒悟,想到去從文化知識中尋找生活的靈感。
因此,娛樂工作者也洑水而上。
當一些綜藝節目已經無法用廉價的笑料吸引觀眾的目光,邀請文化人、激起一些不一樣的化學反應就成了收視的良藥。
可這樣的方式注定治標不治本,只能為即將倒塌的文娛大樹撐幾根柱子,卻挽回不了樹根的腐爛。
綜藝《美好年華研習社》就是一個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典型。
節目組設置主題為致敬《紅樓夢》,肯定也是想乘一下最近的文化東風,顯示自己的文化底蘊。
但諷刺的是,不僅編劇團隊的文化水平不足以支撐起“致敬”二字,就連對原著的理解,也從根本上就是錯的。
女演員對角色的認知有偏差的獨白是其一。
更可笑的是,節目還讓賈寶玉和一群男人坐在旁邊對這群金釵進行點評。
書中一個個鐘靈毓秀,各具風姿的女兒在這群男人眼里,就只有一個評判標準——
是否適合跟我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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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因為有著不輸男人的手腕能力,首先被pass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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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因為是庶出,同樣被pa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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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有著旁人無法理解的性靈與自我,自然也要被pass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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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哪位金釵適合做老婆呢?
薛寶釵的“三從四德”被稱為大觀園最值得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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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紈的安心守寡堪稱婦德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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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樣一臺古代版男性凝視現場啊。
在他們的眼里,沒有一絲對大觀園女性的真正尊重,他們看不到女性真正的價值。
黛玉的才華,探春的聰慧,鳳姐的能力,之于他們,就只有是否能和自己結婚。
夏蟲焉能語冰,井蛙不見江海。
龐博在《脫口秀大會》曾嘆過:
在這個時代,人們只需用3分鐘,就能在短視頻上看完《紅樓夢》。
這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悲哀。
然而《美好年華研習社》所表達的內容,已經不止于悲哀,完全是糟粕了。
說是在致敬名著,做出的內容卻這般封建糟粕,竟然還自稱宣傳傳統文化。
真正對傳統文化的繼承是什么呢?
學者歐麗娟,因為講解《紅樓夢》在網上走紅。
在她的《紅樓夢公開課》里,對每一個角色都有著全新的看法和深切的共情。
她心疼香菱,說她仿佛生來就是為了受苦的。
林黛玉苦,但她能用性靈將其升華,寫出全書最美的詩作。
可香菱卻自始至終都在承受著苦難,且沒有產出任何有價值的事物,這才是這個人物最讓人感傷難過之處。
她也為探春伸冤。
說很多人指責探春,說她討厭趙姨娘是因為嫡庶心理導致的自卑。
但歐麗娟卻在用大量事例證明,探春的區別對待,完全是對趙姨娘品行的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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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勸學生要多讀書。
她說《紅樓夢》中最警世的一句話,是薛寶釵說的:
“學問中便是正事。此刻于小事上用學問一提,那小事越發作高一層。不拿學問提著,便都流入世俗了。”
魯迅曾說過,《紅樓夢》是“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
歐麗娟的分析或有商榷之處,但即便不足,也不失為一種思考,一種啟發,一種獲得,這才是為往圣繼絕學。
然而如今的娛樂圈,已然如同薛寶釵口中那些不讀書的人,全部流入世俗。
哪怕想到用文化鍍金,也只能落得了個讓人恥笑的下場。
立身還須好讀書,下筆當是腕有力。
我們不求如今的娛樂圈能像學者一樣對觀眾進行教化。
但至少,不要將觀眾也一同拉進死水。她刊






